今天晚上我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紙箱,一個沒有被打開過的紙箱,仔細檢視上面的單據和郵戳,那竟然是我大學畢業搬家時寄回台北的學生包裹。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台北後我一直沒有打開它,大概是裡頭的東西我暫時用不著吧,然後過沒多久,自己就跑去當兵了,它就繼續被我擱在小房間的角落整整一年,直到我退伍。
用美工刀割開膠帶,把紙箱打開,才發現原來紙箱裡面還有幾個小紙箱,小紙箱大概都裝著一些在花蓮唸書時的小東西,有以前同學和學弟妹送給我的生日卡片、禮物、簽了名的棒球,還有一張全班在畢業前拍的團體照,我記得這張照片是杜克額外拿給我的,因為當時我沒有去拍團拍,也沒有買照片。當然,最後我是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的,延續了我從國中高中都在畢業典禮缺席的紀錄。照片裡的面孔,突然間都變得相當陌生,我不知道是因為拍照當天,大家都把自己打扮得特別不一樣,或者是這四年來,我其實並沒有認識太多班上的同學,總之有一種空洞又生疏的感覺,在我凝視照片中人們臉孔的時候產生。想想自己大學四年的生活圈,其實非常小非常小,不外乎只有和壘球隊與天外天餐廳的飯友們有往來(如果把大一生病前的日子也算進去,那應該還可以再加上一個系排),所以生活上大概也稱不上所謂的多采多姿。整體來說,我是一個相當乏味無趣的人,起碼在團體生活中我是如此。
小紙箱的下面,堆疊了幾件我沒穿過幾次的衣服,還有一些我沒認真翻過幾頁的書。把厚厚的衣服拿開,赫然發現箱子的最底下,是一包沒有開封過的木炭。我很清楚,那包木炭絕對不是中秋節烤肉時剩下的。今天晚上的夜空,沒有月亮,不知道是因為下午那場大雨的關係,還是因為農曆七月初的新月,目前輪廓還不是太明顯。
我還記得,那天是大四下學期的一個晚上,我從花蓮市區回東華的路上,經過一家量販店,冷冷地走進那家店,緩緩地拎起一包木炭,整個人彷彿沒有知覺般,將木炭拿去櫃檯結帳。一切都好像無所謂了,騎車回家的路程,我少見地將車速狂飆至時速九十公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機車在台九線上瘋狂飛奔,周圍景物亦變得模糊、磨滅。那一天,走上樓梯的時間,似乎特別緩慢,就連拿鑰匙開門的動作,感覺上也是一格一格的,「這會是我最後一次用鑰匙打開花蓮家的門嗎?」我突然想起了三樓對門的鄰居,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以後應該再也見不到她了吧。這棟樓,少一個人或多一個人,很重要嗎?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MSN,瘋狂地對每個對話視窗的人,用鍵盤打出「XDDDDD」、「哈哈哈」,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把毛巾沾滿了水,並且將濕毛巾塞在門縫和窗戶的下面,徹底堵住所有縫隙。我在一張A4紙上面,寫了一份名單,然後指名我弟把我收藏的所有CD和書,一一分送給這些名單上的朋友,留作紀念。我坐在書桌前,拿著美工刀考慮著要不要先將右手手腕劃破,後來我放棄了,因為我回憶著我的右手曾經幫助我投擲壘球,把它毀去的話似乎對它不太公平。左手如何呢?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萬一木炭一時點不著,我的手又呈現瘋狂噴血的狀態時,這樣的發展應該不會太安詳。所以我把美工刀暫時放回床上,開始把玩著手上的打火機。
打火機真是我的好朋友,煩悶想抽菸的時候我需要他,想要遠走高飛的時候,他依然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人類的文明發源於火的使用,肉體的毀滅亦藉由火來得到解脫。
在我成功離去之後,一定會有人這麼說:「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沒有必要讓自己走到這一步,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的。」笨呀,我當然知道沒有什麼事情過不去,問題在於現在的我,就是什麼事都沒有,所以我覺得什麼都放得下了,選擇離開只是「我終於看開了」的表現,僅僅如此而已。或許別人並不這麼想,不過對我而言,別人會怎麼想,似乎都已不再重要了。大四下學期,我的心靈與身體已不再感到疼痛,我的身分亦沒有任何慰藉與寄托,該結束了,我當時一直這麼想著,沒有痛楚的人其實更適合離去,因為你連痛都感受不到了,無知覺的人為何還有存在的理由?
我又想起了大三那年,自己忽然意識到對整個世界已沒有「愛」的感覺,無論是人、事、物,都與自己的真實情感,呈現抽離且隔閡的狀態。為了讓這個危機有轉變的可能,於是我嘗試著欺騙自己的感覺,嘗試著去愛一個人,那時對象是一位班上的轉學生,我在朋友面前聊著自己有多麼喜歡她、她給我的感覺有多麼好,然而私底下我卻不斷在探勘,想證實她是否如同自己所想像的那般美好。當我發現我的念頭,是來自於自我欺騙的出發點時,我便明白這不是真愛了,所以我始終無法認真去投入,實際去行動,因為我知道這不是真實的感情。
我還記得,為了紀錄這件事,我曾經畫了一張有轉學生的插畫,現在那張畫呢?我放下了打火機,在床上尋找那張畫的蹤跡。我的床一向不是拿來睡,而是用來堆放一堆雜物,自從大二發病那年嚴重失眠以來,我就再也無法在床上沉沉睡去,往往只能躺在冰涼硬冷的地板上,才得以進入夢鄉。
那張畫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翻開床上一大堆紙張之後,終於在一個半透明文件夾裡發現了那張A4大小的畫作,看著畫中的女主角,轉學生同學,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瘋狂行為,頓時覺得既荒謬又好笑。自己從小到大做過許多瘋狂的事,每件事它們幾乎都是有目的性質的,但就是沒有一件事的目的,是真正完全出自於「愛」。我不知道這樣的情形,究竟算不算是一種可悲,生命中總是有許多破洞與碎片,必須被填滿或補償,然而我自己所能做的,竟然就只是再挖一個洞去填補另一個洞,並且不斷重複著這個循環,最後只好怪罪於宿命。中間的過程,愛,其實一直沒有參與其中,我不清楚是因為我天生根本沒有愛,還是在某個時間點,我把愛遺落在未知的某處而無法自知。
為了尋找那張插畫,地板上散落著許多從床上掉下的紙張,我將它們一張一張整理好,然後擺放整齊,家裡總是放著一堆美術用紙,每次當我想要使用的時候,卻又習慣直接跑到文具店購買新紙,導致長期下來家中積放了大量的紙。望著這些紙,忽然間我想起了一件事:前幾天我答應系辦學姐,要幫她畫吳明益老師「咖啡與學術」的海報!
也許是因為我腦海中的完美主義人格作祟,答應過別人的事在能力範圍之內一定要做到,是我對自己一向的要求。想起之前答應學姐的海報還沒動工,自己心裡總覺得十分不安,說起來也奇怪,其實我很少會去承諾別人些什麼,什麼「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我永遠愛妳一個人」這些話,對我來說都是可笑的屁話,因為我認為人性總是善變的,就算人不會變,歲月和環境也會影響一個承諾的永恆程度,所以我不輕易承諾他人。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只要是承諾過的我就會去完成吧,所以當然不能夠隨便去給予承諾。
於是我靜靜地將那包木炭,收回櫃子的最下面那一格,然後把打火機放回抽屜裡,擺在菸盒的旁邊。於是我輕巧地拿起一張米黃色的全開美術紙,將它展開,再將剛才本來要用來劃破手腕的美工刀,從床上拎起,伸出刀片緩緩將全開美術紙從中間一分為二,變成兩張對開的紙。
那一天晚上,我繪製那張海報直到凌晨,終於疲累到將雙眼閉上,躺倒在冰涼的地板上。隔天早上醒來,我將顏料已經晾乾的海報畫上標題文字後,便出門去吃早餐,我推開了門,把塞在門縫裡仍然溼答答的毛巾拿起來,一手甩進浴室裡,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的確,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沒錯。
那包木炭,就這樣被我遺忘在櫃子裡的角落,一直到畢業搬家時,才被我收進打包的學生包裹紙箱裡。而那張海報,或許早已丟棄,或許現在仍然躺臥在系辦小房間某個夾縫中吧。
- Aug 16 Mon 2010 05:12
CO
close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