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香港作詞家林夕作品中的語體風格分析
摘要
如果說，在中國宋代流行樂壇的巨匠詞人，是以周邦彥、柳永等大家為代表人物的話，那麼在上個世紀末以及這個世紀初，提到當代流行樂壇的歌詞創作大行家，就絕對少不了香港林夕這號人物。
從八零年代中期開始，香港樂壇出現了一位天才作詞家，林夕。擁有極度優秀文學底子的林夕，為許多流行歌手所寫的歌詞，從意象與文學性的結合上，達到了中文流行歌曲詞作中，一個相當高雅而優美的程度。林夕詞作在意象表達上的高人一等功力，來自於他文學上的造詣，擅用各種修辭描繪情感，切合音律也是林夕成功的關鍵之一，自然為詞作增添分數。他的作品往往在音律上朗朗上口，在形式上典雅清新，時而融合生活化的題材與口語，十分受廣大群眾的歡迎、推崇。
本論文根據林夕替三位香港流行樂壇歌手：王菲、陳奕迅、張學友，在個人專輯中所寫的三首詞作，分別為〈約定〉、〈明年今日〉、〈Life is like a dream〉的歌詞文本，來進行歌詞創作的語體風格分析、情感細膩描繪討論。
關鍵詞：林夕、梁偉文、香港樂壇、粵語、張學友、王菲、陳奕迅
一、林夕背景生平
林夕（1961年12月7日生），原名梁偉文，是80年代中期晉身香港樂壇的專業填詞人。1984年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翻譯，曾任大學助教、報刊編輯、亞洲電視節目創作主任、音樂工廠總經理及商業電台廣告部創作總監，現為商業電臺製作創作總監，並從事於歌詞創作。林夕曾為詩人，同時也身為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會員，曾創辦《九分壹》詩刊。林夕首次正式發表主要作品為〈吸煙的女人〉。他對事物的觀察入微，對城市的觸覺敏銳，以填詞速度高、產量多而著名，並且與黃偉文合稱現今香港詞壇的「兩個偉文」。
林夕第一首發表作品是鍾鎮濤主唱的〈曾經〉，然後接著他成為了組合raidas的「御用填詞人」，為raidas寫下多首經典歌詞，除了〈吸煙的女人〉外，還有〈傳說〉、〈別人的歌〉等名作。在90年代初，他與台灣歌手羅大佑合作，加盟音樂工廠，此時期較有名的作品有〈似是故人來〉及〈赤子〉。
林夕與歌神張學友也是非常有默契的一對搭檔，1996年張學友結婚時，林夕為他填詞經典名曲〈你的名字我的姓氏〉送給張學友做結婚禮物。2000年與伍樂城合作爲張學友寫的〈一生一火花〉也流行一時。2004年張學友第一張全部由他自己親自作曲的唱片《Life is like a dream》，其中大部分歌詞都由林夕所創作。2005年，張學友創意音樂劇《雪狼湖》推出國語版本，林夕更與張學友同時合作創作音樂劇中的所有歌詞。
而林夕與王菲歌唱事業上的合作，也受人津津樂道。王菲唱片製作團隊班底，有所謂的「鐵三角」之稱：王菲的演唱、林夕的詞、張亞東的編曲，這個擁有絕佳搭配能力的組合，為王菲歌唱事業的曲目素質、藝術性，創作出了許多讓人們難忘的經典好歌，將王菲的形象與歌聲全面塑造、傳達。
林夕曾於2000年患上焦慮症，及後在2006年的一個訪問中表示，他是在為陳奕迅填《Shall We Talk》專輯的歌詞時，開始覺得自己患病，然而在病況最嚴重的幾年，林夕產量最為豐富。另外，林夕篤信佛教，曾在報章雜誌訪問之中，表示自己在近年的作品中，加入許多佛理和老子哲學思想。
二、香港流行樂壇歌詞創作背景
粵語流行曲的生產，其中每一個環節都帶著濃厚的經濟條件及方針作為依歸；唱片商最終目的不是生產藝術，而是生產金錢，歌曲只不過是手段。故此，商人及資本家的唯一希望，就是生產人們有興趣購買的唱片及歌曲，這亦是唱片商的最高宗旨。 《粵語流行曲四十年》黃志華
上述文字，無疑地一語道破香港流行歌曲背後的商業性、利益性。然而，所謂的流行歌曲依舊是一種普及的文化藝術產物，包括林夕所作的上千首歌詞，都是將個人對於社會文化、對於世間愛情觀以及生活中的體驗感受，寄託在歌詞作品之中，藉由唱片公司的包裝行銷後，透過歌手的宣傳演唱，進而將這些兼具藝術性與商業性的歌曲內涵意念，傳達到大眾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這些停留在大眾心目中的歌曲印象，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種文化，是整體社會對於歌曲的共鳴，以及歌曲經由人們傳唱過後，對整體環境造成的影響力。
林夕的歌詞作品，也可以視為現代流行歌詞中的美學典範，透過通俗的大眾傳唱與唱片公司歌手形象的塑造，以最能被大眾接收的角度，傳遞個人的愛情觀、價值觀、社會詮釋。
香港流行樂壇填詞界的一大特色，在於它的封閉性。封閉的意思是指參與的人很少、入行難，又因為全部都是自由撰稿者，談不上有流動或競爭。香港流行樂壇的填詞作家，往往都是先和娛樂圈熟悉、熱絡了才開始投稿進行創作，很少作詞家是跟音樂圈完全沒關聯的。填詞人這一行沒有應徵、考試的制度，作者通常都在電台、唱片公司、音樂雜誌所任職，或是恰巧認識了從事監製、當歌手的朋友，才有這個機會成為專業的填詞人。然而唱片監製也不會貿然找人寫歌詞，通常都是擁有一些成績、獎項的人，才會容易受到青睞被邀請寫詞。林夕本身即是憑〈吸煙的女人〉一曲，贏得了1986年亞太流行曲創作比賽冠軍，才開始了被唱片公司邀請撰寫歌詞的填詞人生涯。
和歐美的情況不同，香港只有少數創作歌手，以致於大部分的唱片，都需要幕後作曲、編曲和填詞人支持。而且幕後人員的分工也相當清晰：作曲者很少會兼顧填詞工作，填詞人也不會寫歌。這種高度分工，間接保障了本地填詞人在唱片界的生存空間，同時也漸漸構成了香港樂壇的一種特殊生態。
香港的流行音樂唱片製作過程，有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那就是製作時間非常緊湊逼迫，有時唱片公司一拿到歌曲旋律，會先右手交給作詞人，左手同時交給編曲人。然而，如果作詞人拿到的只是歌曲很簡單的demo，根本不知道歌曲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就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想像力去填好歌詞。流水作業式的製作，要求填詞人投入的工作量並不多，正好配合了香港作詞人數目不多的情形，個別填詞人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一首歌曲，然後再接下另一項工作。於是，填詞人在這個唱片商業系統下，便扮演著十分被動的角色。林夕說，他也曾經試過先寫詞後譜曲的程序，但「自己總覺得不習慣太過幸福，結果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香港樂壇作詞家所無法控制的環節，便是歌曲完成後歌詞的質素。唱片監製有權隨意更改歌詞的用字、歌名，如果監製不滿意歌詞的質素、題材方向，甚至會發還給作詞家重寫一回。總而言之，從唱片業的角度來看，作詞家在香港流行音樂的製造體制當中，只是一個加工者，一群替流行音樂旋律加工的匠人。
然而，林夕如何能夠在這一群音樂的加工匠人之中，脫穎而出自成一格發展成就自己歌詞作品的特殊風格，以及將音樂市場的那套制式規則，訴諸於另一種層次的藝術美感，擁有廣大社會影響力量與共鳴，從人心的細膩情感刻畫，到生活之中的小細節心得道理，林夕的歌詞運用了許多別出心裁的修辭、口語，將香港音樂歌詞方面的文學性質提升，轉化為一股作詞家的生活藝術，將愛情觀點、生命觀點融合，做出一種與音樂旋律搭配的完整呈現。
三、林夕的粵語流行歌詞文本賞析
(一)〈約定〉
林夕與王菲合作最成功的代表作品，便是〈約定〉這首歌曲。以優雅的弦樂為主要編曲背景，王菲的飄逸柔美唱腔，加上林夕描繪深刻浪漫氣息的歌詞，為歌曲帶來了細膩而雅緻的氣質。〈約定〉成為了王菲音樂作品中的經典，同時也成為了林夕歌詞在修辭與押韻上，最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代表作品。
〈約定〉
作詞：林夕 作曲：陳小霞 編曲：Adrian Chan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 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 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
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 沿路旅程如歌褪變
Repeat ＊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 都可認得你
開頭便寫道「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將時光流轉至回憶中的那個過往畫面，使用景象回溯的歌詞寫作手法，開啟了歌曲優美意境。「當天整個城市那樣輕快，沿路一起走半哩長街」回憶的畫面情景以城市做為舞台，角色也隨之出現第一人稱的代表；一起走，如同隨興隨意的腳步，沿著歌詞旋律持續進行著。「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對於色彩的描繪開始出現，由城市的街燈渲染整體氣氛，在藉由便當物品的生活取材，呈現出愛情內涵生活化的一面。「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經過了前面許多鋪陳敘述，終於將焦點漸漸移轉到人物身上，融合了視覺感受與情緒因子，歌詞同時也進入了複歌的橋段。
「忘掉天地，彷彿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以天地和個人的強烈對比，象徵了愛情的永恆與短暫；彷彿、想不起，用一種模糊而曖昧的記憶關係，詮釋著愛情之中朦朧不可捉摸的一面。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是〈約定〉這首歌之中，寫得最有神韻同時也是最浪漫的情節；整首歌詞由「黃色」的意象貫串情境，增添了回憶畫面的泛黃戲劇效果。「明日天地，只恐怕認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對照著前一段複歌的歌詞，圍繞著「約定」的主題，延伸到生死的時間問題之上，蕩氣迴腸的誓言在輕柔的音樂情境中，更加顯得綿密動人。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沿路旅程如歌褪變」從一開頭的城市視覺色彩景象描寫，轉換到對於聲音聽覺上的表達呈現。結他和弦、旋律伏線，由歌詞的文字來描寫音樂的主題，林夕的寫作在這兒悄悄形成了一種趣味性，又不失以愛情為中心的思維模式，是十分微妙的一段創作。
「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二鬢斑白都可認得你」以歲月的拉長延伸，來比喻愛情永遠不老，不會受到時間的改變而有所遺忘，延續著整首歌詞的浪漫氣氛，做為〈約定〉的歌曲結尾。林夕的寫作手法抒情而不濫情，描繪深刻而又不過分雕琢，清新自然保留了歌曲整體氣質中的含蓄內斂、溫和婉約，配合王菲唯美聲線的演繹，實為香港流行音樂的出色作品。
(二)〈明年今日〉
陳奕迅，是香港樂壇在二十一世紀崛起的實力派男歌手代表。林夕與陳奕迅的合作，無論是在粵語歌和國語歌方面，都讓陳奕迅的歌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廣為傳唱的經典情歌，也讓陳奕迅成為一代「K歌之王」。〈明年今日〉這首歌，即是陳奕迅的典型情歌，哀傷的灰色題材充滿著深深感慨，歌詞裡訴說著許多情感上的無奈與束手無策。
〈明年今日〉
作詞：林夕 作曲：陳小霞 編曲：陳輝陽＠好好笑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 或者我已不會存在
即使你不愛 亦不需要分開
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痴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床上發夢 餘生都不會再悲哀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 我還是重新許願
例如學會 承受失戀
明年今日 別要再失眠 床褥都改變 如果有幸會面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明年今日 未見你一年 誰捨得改變 離開你六十年
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REPEAT＊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開頭便使用了設問的口語，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發問。林夕的鋪排，突顯出了歌詞中第一人稱主角的悲觀態度，以及無助的心理狀態，對於愛情背後的種種不安因素。「即使你不愛，亦不需要分開」、「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癡呆，根本不需要被愛，永遠在床上發夢，餘生都不會再悲哀」主角的心底自白，雖然十分口語、白話，然而卻呈現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我還是重新許願」突然間，複歌歌詞出現了一道光芒，有了較為正面的明亮字彙，勵志而向上的積極語句。但是話語卻馬上緊接著瞬間急轉直下──「例如學會，承受失戀」。林夕在這兒埋下的伏筆和吊人胃口的手法，實在是一絕，強烈的對比映襯敘述事實，讓原先本來抱著期待好轉的希望瞬間落空，而且還轉化為更加悲情的結果：承受失戀。
點題的歌詞出現，「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床褥都改變……」將時間拉長延伸，明年今日，有所改變也有一些保持原狀，別再失眠的安慰似要撫平一顆飽受創傷的心；床褥改變是視覺上可見的現象，以現實的輪廓來寄託失落的心情。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以同伴結婚的場合，來反襯落單一人的孤寂與不安，更讓灰澀的情感表露無疑。「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將時空橫跨六十載的歲月，年華已老去，但是愛情與不捨的心情，卻沒有因為時間而改變太多，只不過是讓當年心痛的感覺，隨著成熟的心態轉為一種向命運低頭的無奈感，只要能夠聽到一聲「再見」，也就足夠了。林夕的歌詞書寫筆法，在這兒顯得有些刻意營造悲情的氣氛，似乎在情感上有一點過於滿溢膨脹；然而，陳奕迅的沉厚唱腔，卻能夠將這分強烈哀愁情感詮釋的頗為含蓄、內斂，恰恰好彌補了那分稍嫌突兀的辭彙語句。
歌詞的最後，「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到這日才發現，曾呼吸過空氣」林夕又為主角做了一個心態上的轉折，有些看開、有些坦然，已經能夠接受這分生命中的遺憾，也能為這些際遇感到知足、惜福。但跟前面的歌詞情境比較起來，似乎有種不算微弱的對立感覺；這或許是林夕為整首歌保留的一種落差性，隨著旋律的起伏而讓歌詞也能夠配合音樂，擁有起承轉合的完整效應，也讓歌曲欣賞者的情緒與思想，受到音樂歌詞的改變而有所遷移。
(三) 〈Life is like a dream〉
張學友與林夕的搭檔，其實直到2000年之後，二人在音樂上的互動與合作才開始較為頻繁。唱過許多大紅大紫抒情歌曲的張學友，人們對他有著「歌神」的尊稱，在華人樂壇擁有極高的地位與演唱實力代表性。然而，在經過了多年音樂市場上的商業成功之後，張學友開始不斷尋求在音樂作品上的突破。除了嘗試與過去不同的曲風之外，林夕充滿著豐富創造性的歌詞，也為張學友的音樂開拓了深度，以及增添了許多哲學方面的新意。〈Life is like a dream〉是一首張學友親自創作旋律的歌曲，搭配上林夕富有禪意的歌詞，顯得十分輕鬆有趣而說理深刻。
〈Life is like a dream〉
作詞：林夕 作曲：張學友 編曲：吳慶隆
人人最初幾歲大 無求而愉快
何時寸心想變大 忘了有如每日還債
太多閃爍煙花 閃了一下 電幻泡影花非花
得不到它 免卻更多牽掛 不到你不化
* 總有天會發現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意義太深 講得太淺 但 夢中清醒的過客
頓悟隨命信天 要幾多天 *
Life is like a dream
流年似影水裡動 緣何還在痛
來時我心輕似夢 行李卻嫌過份沉重
哪些非要不可 非愛不可 電幻泡影這麼多
快樂痛楚 你要記得幾多 不記得幾多
Repeat *
到頭來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要幾多天
到頭來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講得太淺
誰曾獻出真眼淚 何曾留夢裡
悠悠我心醒與睡 忘了有時過份陶醉
忘了有時錯亦如對 忘了我夢裡是
「人人最初幾歲大，無求而愉快；何時寸心想變大，忘了有如每日還債」
林夕的歌詞，一開始先探訪人性最初的天真、簡單與純粹，追溯那分一無所求的安份與愉悅自得。對照著幼時的純淨心靈，人心長大之後越來越嚴重膨脹的慾望，與小時候形成強烈對比。「太多閃爍煙花，閃了一下，電幻泡影花非花」，在這裡林夕引用了佛教《金剛經》的「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來敘寫人生的短暫、急促與未知數。
複歌的橋段，「總有天會發現Life is like a dream……」人生如夢，是中文裡一句常見的成語，林夕以英文歌詞的方式作為呈現與串聯，除了搭配這首歌曲爵士風格的音樂形式，也為張學友的歌曲詮釋，打開了更寬廣而輕鬆寫意的演繹型態。「但，夢中清醒的過客頓悟隨命信天，要幾多天？」擁有一種清晰的禪意，融合著粵語方言：「要幾多天(需要多少天)」口語而貼近人們生活的辭彙、步調，
在其中寄託了一些大道理，不需要嚴肅緊密的說教，只管結合音樂的淨化力量，去點醒已經被紅塵俗世困擾的人們，能夠走出自我生命中的盲點。
「流年似影水裡動，緣何還在痛？來時我心輕似夢，行李卻嫌過份沉重」巧妙的韻腳，對應著濃厚佛家色彩的勸語，同時帶有許多文學性的修辭，林夕在此段的書寫，為〈Life is like a dream〉這首歌最生動的敘述。「哪些非要不可，非愛不可，電幻泡影這麼多；快樂痛楚你要記得幾多，不記得幾多？」勸人們放下心中長期的執著、習慣性的想不開，同時希望人們將心靈的層面自我提升，跨越個人情緒觀感與情慾物質上的蒙蔽障礙，進而找到方法能夠超脫，重新發現一個全新的自我。「Life is like a dream！」一句表面灑脫中，背後帶有許多層次意義的話語，闡述著人生如同夢境一般虛幻，不值得一再受到無謂的執著與堅持，而感到困苦與煩惱。張學友的歌聲，在這首歌中輕快寫意，同時帶著一些些小小慵懶，如同一位經驗豐富，走過許多人事變化的智者，在唱著世人們往往看不清的生命面貌本質。林夕的歌詞，充滿了許多哲學道理滋味，融合了佛家與禪宗的思想，用最簡單的文字敘述，直接而深刻傳達著屬於他的人生觀、對於生命的詮釋方法。
「誰曾獻出真眼淚，何曾留夢裡？」歌曲的最後結尾，林夕製造了一個設問句法，讓人們擁有反思與自省的空間，在現實與夢境之中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
「悠悠我心醒與睡，忘了有時過分陶醉，忘了有時錯亦如對，忘了我夢裡是」，不斷重複著「忘了、忘了」正是人生如夢(Life is like a dream)的重要環節，世間沒有一定的變化規律，沒有絕對是非錯對，沒有永恆不變的真正道理。只要人們不要過於在乎、死心眼，夢境依舊是很美的一種空間，值得去享受、探索或者生存。
最後一句「忘了我夢裡是」就此打住，音樂與歌詞都於同一時間中斷，沒有完全交待清楚夢裡究竟是何物，似乎有那麼一點莊周夢蝶的趣味性存在。其實林夕在〈Life is like a dream〉歌詞中所要傳達的，正是這種充滿不定數的意象。
(四) 三首林夕歌詞作品的比較與詮釋
〈約定〉、〈明年今日〉和〈Life is like a dream〉，其實是出自林夕筆下，三首完全不同情感訴求的歌曲，各自代表不一樣領域的歌詞風格。王菲的〈約定〉是典型的都會情歌，描繪纖柔而細膩的情感，整首歌充滿浪漫幻想的情懷；陳奕迅的〈明年今日〉則是灰色調的傷心失戀情歌，描述男女情感之中較為黯淡悲觀的層面，刻畫失落的心境；林夕寫給張學友的〈Life is like a dream〉，是最為清醒而且最能跳脫人世紛擾的作品，歌詞表達陳述的意境相當耐人尋味，卻又不失生活化的親切感覺。
林夕時常替歌手量身打造歌詞，有些時候歌手本身的唱腔、性格乃至於流露出的氣質，都會間接影響到歌詞的方向和題材、情感成分。〈約定〉的溫柔浪漫即能突顯王菲飄逸空靈的唱腔，富有人情溫度的一面；陳奕迅厚重的唱腔，詮釋起〈明年今日〉這類傷心情歌，顯得十分深刻與動容；張學友在樂壇打滾多年，他的豐富經歷與成熟人生觀，也成為了〈Life is like a dream〉這種生活哲理題材的最佳演唱者。
當林夕面對著不同的歌手對象、不同的歌曲題材時，他對於歌詞的修辭鋪排方式也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然而他的歌詞寫作方式，還是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可以留意，首先就是林夕喜愛利用貼近人們生活中的語言文字，去描寫情感中的對象事物，藉以拉近人們與歌曲的距離，從生活中細微的經驗之中，體會他所呈現的週遭環境豐富現象。再者，就是林夕善於營造出文字語句間的色彩，他在歌詞間的色彩往往都是淡淡而優雅的，沒有太多刻意製造的衝擊性與戲劇性，卻能夠讓人們於一再品味歌曲音樂之後，悄然感應到歌詞意義和清新的語言氛圍。
韻腳與音律的運用，也是林夕歌詞創作中十分成功的一環。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中特別突出的地方，就是要求文字語音與音樂能夠契合，跟英文與國語不同的是，粵語有九聲，聲調的不同可以導致意思截然不同。在填寫粵語歌詞時，這是一個極大的技術限制，歌詞必需要巧妙配粵語方言的發音，才能稱得上協調。林夕在歌詞創作上的豐富經驗與創意，都能夠完全符合粵語流行歌曲的音律條件，
呈現出十分切口而靈活生動的音樂性和語言性。
四、結論
林夕曾討論流行歌詞與現代詩的關係，他認為二者有其共通性，在藝術要求上有許多基本訴求是相近的；然而二者的差異，則是對象全然不相同。在理論上，好的歌詞其實是可以代替詩的，林夕從本質、對象、節奏和意象運用四種不同的角度，來比較二者之間的關係：
本質上流行歌曲和詩並不同。寫詩沒有什麼別的顧慮，但流行曲便不同，要顧及歌、歌手和大眾社會責任。歌詞本質上是用來聽的，詩則用來看，可以容許很扭曲的句法。第二點是對象。歌的對象是大眾，所以用詞不可以太深。第三是節奏。歌詞必需符合音樂的節奏。例如音樂是弱拍先行的話，詞的第一個字最好是虛字，而把主旨詞語放在第二個音上，像「離開你以後」這句便是。詩卻不同，它的分句可以由自己建立。還有意象。詞通常會鋪陳一些激動的情緒而沒有很多的意象，而我近年作品的意象密度也減低了。早期我會放很多象徵性的東西進去，弄得好像很豐富有意思的。現在則覺得可減少一點，歌詞有起伏就好了。
縱然普及文化在這方面要求簡單、直接明瞭的表現手法，但好的作品仍然有特殊價值。正如好的詩啟發人用新的角度思考問題，提升文化美感經驗的層面，林夕他認為好的歌詞也可以做到這點。
歌詞既由文字組合而成，因此必須受制於語言的規則，而且由於要配合歌曲的旋律，更要考慮歌詞的篇幅有限，所以填詞的技巧與小說散文這些文體的寫作方法，自然會有很多的差別。填詞要求精簡，要求意象突出，這與寫詩的筆法本質上較為接近。然而，歌詞卻又必須比詩詞更加坦白直接，因為在接收歌詞所傳遞的訊息時，聽歌者同時間之內也要應付其他的影響，例如歌曲的旋律、音樂的節奏、歌手的唱腔、聲線之類等等。但歌詞既然是寫來提供演唱的，那麼整體的質素以至於最後歌曲呈現出的風格、氣質，其實都跟歌詞擁有相當密切的關聯。
林夕的歌詞創作，為香港樂壇甚至是整個華人音樂圈，都帶來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力，以及一種屬於抒情敘事的歌詞寫作典範與經典。他的歌詞不只是貢獻在流行音樂商業市場，更是一種人文藝術乃至於社會文化層面的提升與傳播，歌詞之中美好的語言修辭與情感描繪，是林夕最成功同時也是最引人入勝的優點。以文學、詩詞的出發點進行創作，他的歌詞不只是通俗文化的菁華，也代表著華人音樂界裡的文學素養與東方人思想性質。
有人說，華語樂壇若是少了林夕的歌詞，將會失去很大一片的豐盛景貌；從林夕歌詞在現代所受到的推崇、讚賞程度，我們也不難想像宋詞大家如柳永、周邦彥等人的作品，在那個年代是如何被人們廣為傳唱、遠播。
五、參考資料
1.「維基百科」林夕資料：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E%97%E5%A4%95
2.《情感的實踐──香港流行歌詞研究》 陳清僑編 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出版
3.〈約定〉──王菲《玩具》EP專輯 1997 福茂唱片發行
4.〈明年今日〉──陳奕迅《The Line Up》專輯 2002 Music Plus發行
5.〈Life is like a dream〉──張學友《Life is like a dream》專輯2004環球上華發行
摘要
如果說，在中國宋代流行樂壇的巨匠詞人，是以周邦彥、柳永等大家為代表人物的話，那麼在上個世紀末以及這個世紀初，提到當代流行樂壇的歌詞創作大行家，就絕對少不了香港林夕這號人物。
從八零年代中期開始，香港樂壇出現了一位天才作詞家，林夕。擁有極度優秀文學底子的林夕，為許多流行歌手所寫的歌詞，從意象與文學性的結合上，達到了中文流行歌曲詞作中，一個相當高雅而優美的程度。林夕詞作在意象表達上的高人一等功力，來自於他文學上的造詣，擅用各種修辭描繪情感，切合音律也是林夕成功的關鍵之一，自然為詞作增添分數。他的作品往往在音律上朗朗上口，在形式上典雅清新，時而融合生活化的題材與口語，十分受廣大群眾的歡迎、推崇。
本論文根據林夕替三位香港流行樂壇歌手：王菲、陳奕迅、張學友，在個人專輯中所寫的三首詞作，分別為〈約定〉、〈明年今日〉、〈Life is like a dream〉的歌詞文本，來進行歌詞創作的語體風格分析、情感細膩描繪討論。
關鍵詞：林夕、梁偉文、香港樂壇、粵語、張學友、王菲、陳奕迅
一、林夕背景生平
林夕（1961年12月7日生），原名梁偉文，是80年代中期晉身香港樂壇的專業填詞人。1984年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翻譯，曾任大學助教、報刊編輯、亞洲電視節目創作主任、音樂工廠總經理及商業電台廣告部創作總監，現為商業電臺製作創作總監，並從事於歌詞創作。林夕曾為詩人，同時也身為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會員，曾創辦《九分壹》詩刊。林夕首次正式發表主要作品為〈吸煙的女人〉。他對事物的觀察入微，對城市的觸覺敏銳，以填詞速度高、產量多而著名，並且與黃偉文合稱現今香港詞壇的「兩個偉文」。
林夕第一首發表作品是鍾鎮濤主唱的〈曾經〉，然後接著他成為了組合raidas的「御用填詞人」，為raidas寫下多首經典歌詞，除了〈吸煙的女人〉外，還有〈傳說〉、〈別人的歌〉等名作。在90年代初，他與台灣歌手羅大佑合作，加盟音樂工廠，此時期較有名的作品有〈似是故人來〉及〈赤子〉。
林夕與歌神張學友也是非常有默契的一對搭檔，1996年張學友結婚時，林夕為他填詞經典名曲〈你的名字我的姓氏〉送給張學友做結婚禮物。2000年與伍樂城合作爲張學友寫的〈一生一火花〉也流行一時。2004年張學友第一張全部由他自己親自作曲的唱片《Life is like a dream》，其中大部分歌詞都由林夕所創作。2005年，張學友創意音樂劇《雪狼湖》推出國語版本，林夕更與張學友同時合作創作音樂劇中的所有歌詞。
而林夕與王菲歌唱事業上的合作，也受人津津樂道。王菲唱片製作團隊班底，有所謂的「鐵三角」之稱：王菲的演唱、林夕的詞、張亞東的編曲，這個擁有絕佳搭配能力的組合，為王菲歌唱事業的曲目素質、藝術性，創作出了許多讓人們難忘的經典好歌，將王菲的形象與歌聲全面塑造、傳達。
林夕曾於2000年患上焦慮症，及後在2006年的一個訪問中表示，他是在為陳奕迅填《Shall We Talk》專輯的歌詞時，開始覺得自己患病，然而在病況最嚴重的幾年，林夕產量最為豐富。另外，林夕篤信佛教，曾在報章雜誌訪問之中，表示自己在近年的作品中，加入許多佛理和老子哲學思想。
二、香港流行樂壇歌詞創作背景
粵語流行曲的生產，其中每一個環節都帶著濃厚的經濟條件及方針作為依歸；唱片商最終目的不是生產藝術，而是生產金錢，歌曲只不過是手段。故此，商人及資本家的唯一希望，就是生產人們有興趣購買的唱片及歌曲，這亦是唱片商的最高宗旨。 《粵語流行曲四十年》黃志華
上述文字，無疑地一語道破香港流行歌曲背後的商業性、利益性。然而，所謂的流行歌曲依舊是一種普及的文化藝術產物，包括林夕所作的上千首歌詞，都是將個人對於社會文化、對於世間愛情觀以及生活中的體驗感受，寄託在歌詞作品之中，藉由唱片公司的包裝行銷後，透過歌手的宣傳演唱，進而將這些兼具藝術性與商業性的歌曲內涵意念，傳達到大眾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這些停留在大眾心目中的歌曲印象，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種文化，是整體社會對於歌曲的共鳴，以及歌曲經由人們傳唱過後，對整體環境造成的影響力。
林夕的歌詞作品，也可以視為現代流行歌詞中的美學典範，透過通俗的大眾傳唱與唱片公司歌手形象的塑造，以最能被大眾接收的角度，傳遞個人的愛情觀、價值觀、社會詮釋。
香港流行樂壇填詞界的一大特色，在於它的封閉性。封閉的意思是指參與的人很少、入行難，又因為全部都是自由撰稿者，談不上有流動或競爭。香港流行樂壇的填詞作家，往往都是先和娛樂圈熟悉、熱絡了才開始投稿進行創作，很少作詞家是跟音樂圈完全沒關聯的。填詞人這一行沒有應徵、考試的制度，作者通常都在電台、唱片公司、音樂雜誌所任職，或是恰巧認識了從事監製、當歌手的朋友，才有這個機會成為專業的填詞人。然而唱片監製也不會貿然找人寫歌詞，通常都是擁有一些成績、獎項的人，才會容易受到青睞被邀請寫詞。林夕本身即是憑〈吸煙的女人〉一曲，贏得了1986年亞太流行曲創作比賽冠軍，才開始了被唱片公司邀請撰寫歌詞的填詞人生涯。
和歐美的情況不同，香港只有少數創作歌手，以致於大部分的唱片，都需要幕後作曲、編曲和填詞人支持。而且幕後人員的分工也相當清晰：作曲者很少會兼顧填詞工作，填詞人也不會寫歌。這種高度分工，間接保障了本地填詞人在唱片界的生存空間，同時也漸漸構成了香港樂壇的一種特殊生態。
香港的流行音樂唱片製作過程，有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那就是製作時間非常緊湊逼迫，有時唱片公司一拿到歌曲旋律，會先右手交給作詞人，左手同時交給編曲人。然而，如果作詞人拿到的只是歌曲很簡單的demo，根本不知道歌曲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就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想像力去填好歌詞。流水作業式的製作，要求填詞人投入的工作量並不多，正好配合了香港作詞人數目不多的情形，個別填詞人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一首歌曲，然後再接下另一項工作。於是，填詞人在這個唱片商業系統下，便扮演著十分被動的角色。林夕說，他也曾經試過先寫詞後譜曲的程序，但「自己總覺得不習慣太過幸福，結果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香港樂壇作詞家所無法控制的環節，便是歌曲完成後歌詞的質素。唱片監製有權隨意更改歌詞的用字、歌名，如果監製不滿意歌詞的質素、題材方向，甚至會發還給作詞家重寫一回。總而言之，從唱片業的角度來看，作詞家在香港流行音樂的製造體制當中，只是一個加工者，一群替流行音樂旋律加工的匠人。
然而，林夕如何能夠在這一群音樂的加工匠人之中，脫穎而出自成一格發展成就自己歌詞作品的特殊風格，以及將音樂市場的那套制式規則，訴諸於另一種層次的藝術美感，擁有廣大社會影響力量與共鳴，從人心的細膩情感刻畫，到生活之中的小細節心得道理，林夕的歌詞運用了許多別出心裁的修辭、口語，將香港音樂歌詞方面的文學性質提升，轉化為一股作詞家的生活藝術，將愛情觀點、生命觀點融合，做出一種與音樂旋律搭配的完整呈現。
三、林夕的粵語流行歌詞文本賞析
(一)〈約定〉
林夕與王菲合作最成功的代表作品，便是〈約定〉這首歌曲。以優雅的弦樂為主要編曲背景，王菲的飄逸柔美唱腔，加上林夕描繪深刻浪漫氣息的歌詞，為歌曲帶來了細膩而雅緻的氣質。〈約定〉成為了王菲音樂作品中的經典，同時也成為了林夕歌詞在修辭與押韻上，最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代表作品。
〈約定〉
作詞：林夕 作曲：陳小霞 編曲：Adrian Chan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 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都可認得你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 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
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 沿路旅程如歌褪變
Repeat ＊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斑白 都可認得你
開頭便寫道「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將時光流轉至回憶中的那個過往畫面，使用景象回溯的歌詞寫作手法，開啟了歌曲優美意境。「當天整個城市那樣輕快，沿路一起走半哩長街」回憶的畫面情景以城市做為舞台，角色也隨之出現第一人稱的代表；一起走，如同隨興隨意的腳步，沿著歌詞旋律持續進行著。「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對於色彩的描繪開始出現，由城市的街燈渲染整體氣氛，在藉由便當物品的生活取材，呈現出愛情內涵生活化的一面。「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經過了前面許多鋪陳敘述，終於將焦點漸漸移轉到人物身上，融合了視覺感受與情緒因子，歌詞同時也進入了複歌的橋段。
「忘掉天地，彷彿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以天地和個人的強烈對比，象徵了愛情的永恆與短暫；彷彿、想不起，用一種模糊而曖昧的記憶關係，詮釋著愛情之中朦朧不可捉摸的一面。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是〈約定〉這首歌之中，寫得最有神韻同時也是最浪漫的情節；整首歌詞由「黃色」的意象貫串情境，增添了回憶畫面的泛黃戲劇效果。「明日天地，只恐怕認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對照著前一段複歌的歌詞，圍繞著「約定」的主題，延伸到生死的時間問題之上，蕩氣迴腸的誓言在輕柔的音樂情境中，更加顯得綿密動人。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沿路旅程如歌褪變」從一開頭的城市視覺色彩景象描寫，轉換到對於聲音聽覺上的表達呈現。結他和弦、旋律伏線，由歌詞的文字來描寫音樂的主題，林夕的寫作在這兒悄悄形成了一種趣味性，又不失以愛情為中心的思維模式，是十分微妙的一段創作。
「就算你壯闊胸膛不敵天氣，二鬢斑白都可認得你」以歲月的拉長延伸，來比喻愛情永遠不老，不會受到時間的改變而有所遺忘，延續著整首歌詞的浪漫氣氛，做為〈約定〉的歌曲結尾。林夕的寫作手法抒情而不濫情，描繪深刻而又不過分雕琢，清新自然保留了歌曲整體氣質中的含蓄內斂、溫和婉約，配合王菲唯美聲線的演繹，實為香港流行音樂的出色作品。
(二)〈明年今日〉
陳奕迅，是香港樂壇在二十一世紀崛起的實力派男歌手代表。林夕與陳奕迅的合作，無論是在粵語歌和國語歌方面，都讓陳奕迅的歌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廣為傳唱的經典情歌，也讓陳奕迅成為一代「K歌之王」。〈明年今日〉這首歌，即是陳奕迅的典型情歌，哀傷的灰色題材充滿著深深感慨，歌詞裡訴說著許多情感上的無奈與束手無策。
〈明年今日〉
作詞：林夕 作曲：陳小霞 編曲：陳輝陽＠好好笑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 或者我已不會存在
即使你不愛 亦不需要分開
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痴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床上發夢 餘生都不會再悲哀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 我還是重新許願
例如學會 承受失戀
明年今日 別要再失眠 床褥都改變 如果有幸會面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明年今日 未見你一年 誰捨得改變 離開你六十年
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REPEAT＊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開頭便使用了設問的口語，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發問。林夕的鋪排，突顯出了歌詞中第一人稱主角的悲觀態度，以及無助的心理狀態，對於愛情背後的種種不安因素。「即使你不愛，亦不需要分開」、「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癡呆，根本不需要被愛，永遠在床上發夢，餘生都不會再悲哀」主角的心底自白，雖然十分口語、白話，然而卻呈現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我還是重新許願」突然間，複歌歌詞出現了一道光芒，有了較為正面的明亮字彙，勵志而向上的積極語句。但是話語卻馬上緊接著瞬間急轉直下──「例如學會，承受失戀」。林夕在這兒埋下的伏筆和吊人胃口的手法，實在是一絕，強烈的對比映襯敘述事實，讓原先本來抱著期待好轉的希望瞬間落空，而且還轉化為更加悲情的結果：承受失戀。
點題的歌詞出現，「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床褥都改變……」將時間拉長延伸，明年今日，有所改變也有一些保持原狀，別再失眠的安慰似要撫平一顆飽受創傷的心；床褥改變是視覺上可見的現象，以現實的輪廓來寄託失落的心情。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以同伴結婚的場合，來反襯落單一人的孤寂與不安，更讓灰澀的情感表露無疑。「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將時空橫跨六十載的歲月，年華已老去，但是愛情與不捨的心情，卻沒有因為時間而改變太多，只不過是讓當年心痛的感覺，隨著成熟的心態轉為一種向命運低頭的無奈感，只要能夠聽到一聲「再見」，也就足夠了。林夕的歌詞書寫筆法，在這兒顯得有些刻意營造悲情的氣氛，似乎在情感上有一點過於滿溢膨脹；然而，陳奕迅的沉厚唱腔，卻能夠將這分強烈哀愁情感詮釋的頗為含蓄、內斂，恰恰好彌補了那分稍嫌突兀的辭彙語句。
歌詞的最後，「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到這日才發現，曾呼吸過空氣」林夕又為主角做了一個心態上的轉折，有些看開、有些坦然，已經能夠接受這分生命中的遺憾，也能為這些際遇感到知足、惜福。但跟前面的歌詞情境比較起來，似乎有種不算微弱的對立感覺；這或許是林夕為整首歌保留的一種落差性，隨著旋律的起伏而讓歌詞也能夠配合音樂，擁有起承轉合的完整效應，也讓歌曲欣賞者的情緒與思想，受到音樂歌詞的改變而有所遷移。
(三) 〈Life is like a dream〉
張學友與林夕的搭檔，其實直到2000年之後，二人在音樂上的互動與合作才開始較為頻繁。唱過許多大紅大紫抒情歌曲的張學友，人們對他有著「歌神」的尊稱，在華人樂壇擁有極高的地位與演唱實力代表性。然而，在經過了多年音樂市場上的商業成功之後，張學友開始不斷尋求在音樂作品上的突破。除了嘗試與過去不同的曲風之外，林夕充滿著豐富創造性的歌詞，也為張學友的音樂開拓了深度，以及增添了許多哲學方面的新意。〈Life is like a dream〉是一首張學友親自創作旋律的歌曲，搭配上林夕富有禪意的歌詞，顯得十分輕鬆有趣而說理深刻。
〈Life is like a dream〉
作詞：林夕 作曲：張學友 編曲：吳慶隆
人人最初幾歲大 無求而愉快
何時寸心想變大 忘了有如每日還債
太多閃爍煙花 閃了一下 電幻泡影花非花
得不到它 免卻更多牽掛 不到你不化
* 總有天會發現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意義太深 講得太淺 但 夢中清醒的過客
頓悟隨命信天 要幾多天 *
Life is like a dream
流年似影水裡動 緣何還在痛
來時我心輕似夢 行李卻嫌過份沉重
哪些非要不可 非愛不可 電幻泡影這麼多
快樂痛楚 你要記得幾多 不記得幾多
Repeat *
到頭來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要幾多天
到頭來 Life is like a dream 以後會點
一眨眼 Life is like a dream 講得太淺
誰曾獻出真眼淚 何曾留夢裡
悠悠我心醒與睡 忘了有時過份陶醉
忘了有時錯亦如對 忘了我夢裡是
「人人最初幾歲大，無求而愉快；何時寸心想變大，忘了有如每日還債」
林夕的歌詞，一開始先探訪人性最初的天真、簡單與純粹，追溯那分一無所求的安份與愉悅自得。對照著幼時的純淨心靈，人心長大之後越來越嚴重膨脹的慾望，與小時候形成強烈對比。「太多閃爍煙花，閃了一下，電幻泡影花非花」，在這裡林夕引用了佛教《金剛經》的「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來敘寫人生的短暫、急促與未知數。
複歌的橋段，「總有天會發現Life is like a dream……」人生如夢，是中文裡一句常見的成語，林夕以英文歌詞的方式作為呈現與串聯，除了搭配這首歌曲爵士風格的音樂形式，也為張學友的歌曲詮釋，打開了更寬廣而輕鬆寫意的演繹型態。「但，夢中清醒的過客頓悟隨命信天，要幾多天？」擁有一種清晰的禪意，融合著粵語方言：「要幾多天(需要多少天)」口語而貼近人們生活的辭彙、步調，
在其中寄託了一些大道理，不需要嚴肅緊密的說教，只管結合音樂的淨化力量，去點醒已經被紅塵俗世困擾的人們，能夠走出自我生命中的盲點。
「流年似影水裡動，緣何還在痛？來時我心輕似夢，行李卻嫌過份沉重」巧妙的韻腳，對應著濃厚佛家色彩的勸語，同時帶有許多文學性的修辭，林夕在此段的書寫，為〈Life is like a dream〉這首歌最生動的敘述。「哪些非要不可，非愛不可，電幻泡影這麼多；快樂痛楚你要記得幾多，不記得幾多？」勸人們放下心中長期的執著、習慣性的想不開，同時希望人們將心靈的層面自我提升，跨越個人情緒觀感與情慾物質上的蒙蔽障礙，進而找到方法能夠超脫，重新發現一個全新的自我。「Life is like a dream！」一句表面灑脫中，背後帶有許多層次意義的話語，闡述著人生如同夢境一般虛幻，不值得一再受到無謂的執著與堅持，而感到困苦與煩惱。張學友的歌聲，在這首歌中輕快寫意，同時帶著一些些小小慵懶，如同一位經驗豐富，走過許多人事變化的智者，在唱著世人們往往看不清的生命面貌本質。林夕的歌詞，充滿了許多哲學道理滋味，融合了佛家與禪宗的思想，用最簡單的文字敘述，直接而深刻傳達著屬於他的人生觀、對於生命的詮釋方法。
「誰曾獻出真眼淚，何曾留夢裡？」歌曲的最後結尾，林夕製造了一個設問句法，讓人們擁有反思與自省的空間，在現實與夢境之中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
「悠悠我心醒與睡，忘了有時過分陶醉，忘了有時錯亦如對，忘了我夢裡是」，不斷重複著「忘了、忘了」正是人生如夢(Life is like a dream)的重要環節，世間沒有一定的變化規律，沒有絕對是非錯對，沒有永恆不變的真正道理。只要人們不要過於在乎、死心眼，夢境依舊是很美的一種空間，值得去享受、探索或者生存。
最後一句「忘了我夢裡是」就此打住，音樂與歌詞都於同一時間中斷，沒有完全交待清楚夢裡究竟是何物，似乎有那麼一點莊周夢蝶的趣味性存在。其實林夕在〈Life is like a dream〉歌詞中所要傳達的，正是這種充滿不定數的意象。
(四) 三首林夕歌詞作品的比較與詮釋
〈約定〉、〈明年今日〉和〈Life is like a dream〉，其實是出自林夕筆下，三首完全不同情感訴求的歌曲，各自代表不一樣領域的歌詞風格。王菲的〈約定〉是典型的都會情歌，描繪纖柔而細膩的情感，整首歌充滿浪漫幻想的情懷；陳奕迅的〈明年今日〉則是灰色調的傷心失戀情歌，描述男女情感之中較為黯淡悲觀的層面，刻畫失落的心境；林夕寫給張學友的〈Life is like a dream〉，是最為清醒而且最能跳脫人世紛擾的作品，歌詞表達陳述的意境相當耐人尋味，卻又不失生活化的親切感覺。
林夕時常替歌手量身打造歌詞，有些時候歌手本身的唱腔、性格乃至於流露出的氣質，都會間接影響到歌詞的方向和題材、情感成分。〈約定〉的溫柔浪漫即能突顯王菲飄逸空靈的唱腔，富有人情溫度的一面；陳奕迅厚重的唱腔，詮釋起〈明年今日〉這類傷心情歌，顯得十分深刻與動容；張學友在樂壇打滾多年，他的豐富經歷與成熟人生觀，也成為了〈Life is like a dream〉這種生活哲理題材的最佳演唱者。
當林夕面對著不同的歌手對象、不同的歌曲題材時，他對於歌詞的修辭鋪排方式也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然而他的歌詞寫作方式，還是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可以留意，首先就是林夕喜愛利用貼近人們生活中的語言文字，去描寫情感中的對象事物，藉以拉近人們與歌曲的距離，從生活中細微的經驗之中，體會他所呈現的週遭環境豐富現象。再者，就是林夕善於營造出文字語句間的色彩，他在歌詞間的色彩往往都是淡淡而優雅的，沒有太多刻意製造的衝擊性與戲劇性，卻能夠讓人們於一再品味歌曲音樂之後，悄然感應到歌詞意義和清新的語言氛圍。
韻腳與音律的運用，也是林夕歌詞創作中十分成功的一環。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中特別突出的地方，就是要求文字語音與音樂能夠契合，跟英文與國語不同的是，粵語有九聲，聲調的不同可以導致意思截然不同。在填寫粵語歌詞時，這是一個極大的技術限制，歌詞必需要巧妙配粵語方言的發音，才能稱得上協調。林夕在歌詞創作上的豐富經驗與創意，都能夠完全符合粵語流行歌曲的音律條件，
呈現出十分切口而靈活生動的音樂性和語言性。
四、結論
林夕曾討論流行歌詞與現代詩的關係，他認為二者有其共通性，在藝術要求上有許多基本訴求是相近的；然而二者的差異，則是對象全然不相同。在理論上，好的歌詞其實是可以代替詩的，林夕從本質、對象、節奏和意象運用四種不同的角度，來比較二者之間的關係：
本質上流行歌曲和詩並不同。寫詩沒有什麼別的顧慮，但流行曲便不同，要顧及歌、歌手和大眾社會責任。歌詞本質上是用來聽的，詩則用來看，可以容許很扭曲的句法。第二點是對象。歌的對象是大眾，所以用詞不可以太深。第三是節奏。歌詞必需符合音樂的節奏。例如音樂是弱拍先行的話，詞的第一個字最好是虛字，而把主旨詞語放在第二個音上，像「離開你以後」這句便是。詩卻不同，它的分句可以由自己建立。還有意象。詞通常會鋪陳一些激動的情緒而沒有很多的意象，而我近年作品的意象密度也減低了。早期我會放很多象徵性的東西進去，弄得好像很豐富有意思的。現在則覺得可減少一點，歌詞有起伏就好了。
縱然普及文化在這方面要求簡單、直接明瞭的表現手法，但好的作品仍然有特殊價值。正如好的詩啟發人用新的角度思考問題，提升文化美感經驗的層面，林夕他認為好的歌詞也可以做到這點。
歌詞既由文字組合而成，因此必須受制於語言的規則，而且由於要配合歌曲的旋律，更要考慮歌詞的篇幅有限，所以填詞的技巧與小說散文這些文體的寫作方法，自然會有很多的差別。填詞要求精簡，要求意象突出，這與寫詩的筆法本質上較為接近。然而，歌詞卻又必須比詩詞更加坦白直接，因為在接收歌詞所傳遞的訊息時，聽歌者同時間之內也要應付其他的影響，例如歌曲的旋律、音樂的節奏、歌手的唱腔、聲線之類等等。但歌詞既然是寫來提供演唱的，那麼整體的質素以至於最後歌曲呈現出的風格、氣質，其實都跟歌詞擁有相當密切的關聯。
林夕的歌詞創作，為香港樂壇甚至是整個華人音樂圈，都帶來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力，以及一種屬於抒情敘事的歌詞寫作典範與經典。他的歌詞不只是貢獻在流行音樂商業市場，更是一種人文藝術乃至於社會文化層面的提升與傳播，歌詞之中美好的語言修辭與情感描繪，是林夕最成功同時也是最引人入勝的優點。以文學、詩詞的出發點進行創作，他的歌詞不只是通俗文化的菁華，也代表著華人音樂界裡的文學素養與東方人思想性質。
有人說，華語樂壇若是少了林夕的歌詞，將會失去很大一片的豐盛景貌；從林夕歌詞在現代所受到的推崇、讚賞程度，我們也不難想像宋詞大家如柳永、周邦彥等人的作品，在那個年代是如何被人們廣為傳唱、遠播。
五、參考資料
1.「維基百科」林夕資料：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E%97%E5%A4%95
2.《情感的實踐──香港流行歌詞研究》 陳清僑編 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年出版
3.〈約定〉──王菲《玩具》EP專輯 1997 福茂唱片發行
4.〈明年今日〉──陳奕迅《The Line Up》專輯 2002 Music Plus發行
5.〈Life is like a dream〉──張學友《Life is like a dream》專輯2004環球上華發行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