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友音樂記事》：在夜深人靜出沒的共鳴──〈寂寞的男人〉－littlecheung的部落格

〈寂寞的男人〉(收錄於1999年粵語專輯《有個人》)

唱：張學友

曲：彭妮詞：潘源良

繁忙的工作，加一把勁來過渡　

無聊的交際，只管把笑容製造　

回家，打開一副電腦，模擬找到，模擬傾訴，模擬很好　

從來不知道，怎麼竟各行各路

從前的一套，今天仔細仍照做　

夜深，粉紫色這外套，模擬起舞，模擬擁抱，模擬得到　

※仍然能擁有夢想跟前途，仍然能擁有自尊跟自豪

仍然明知許多女伴，一轉身會遇到，為何感到這不算最好？

明明從不信天荒跟地老，明明從不會後悔得不到

明明重新掌握去做，我總可以做到，為何今晚我不懂如何告別煩惱？　

浮華掌聲裡，只想一個人讚慕　

從難關出發，心境可向誰透露？　

是否悲歡早有定數，何時得到？何時失去？誰能猜到？

-----------------------------------------------------------------------------------

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寫「張學友音樂記事」了，

可能因為在生活中，漸漸失去那種安定的力量，可以用來做這些自己喜歡的事吧，

有些時候會害怕以後的日子，我會永遠再也沒有辦法寫了(或者是寫不出來)，

不過，如果真的它發生了，那又能怎麼樣呢？

第一次被學友〈寂寞的男人〉這首歌感動，是在我高一的時候，

一個趕繪畫作業的深夜，我音響裡放著《有個人》這張專輯，當曲目來到〈寂寞的男人〉時，

我突然間一股衝動，跑去將CD裡的歌詞本翻出來重新看過，一邊配合音樂仔細聆聽著。

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重重包圍著我。

丟下手中的水彩筆，呆坐在椅子上，不斷反覆播放這首歌，

才發現自己多年來的心境，原來是可以被完整唱出來的。

如果說，學友的〈該不該〉吻合我個人內心感情世界的話，

那麼〈寂寞的男人〉就是我成長過程之中，一種無力感的共鳴，以及失落心情。

我覺得它的歌詞真的很精彩，所以想要一句一句來寫下自己的感觸。

鋼琴的前奏，安靜開場，像是內心的獨白，緩緩在夜幕裡劃出孤單的軌跡，

「繁忙的工作，加一把勁來過渡；無聊的交際，只管把笑容製造」，

工作或許就是沉重學業，有時需要咬著牙撐過去，而無聊的交際就像是維持人際關係，

戴上笑容的虛假面具，努力要做出他人眼中喜歡的樣子，討好眾人。

有時候我會發現，不只是自己身上會有這種現象，其實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這樣，

差別只在於，人們是否會去在乎、正視而已。

「回家，打開一副電腦，模擬找到，模擬傾訴，模擬很好」，

總是在回到住所以後，打開電腦，藉著與人們一貫保持的安全距離，網路，

模擬著自己不孤獨，模擬著依然熱鬧的假象，補償日常生活中與大多數人的疏離感。

因為空虛感與無力感，始終充斥在大部分的時間裡，所以對於去虛構一個全新人生的行為，

形成了一種如同強迫症般的依賴，只管享受著電腦螢幕背後的快感，不用認真負太多責任。

「從來不知道，怎麼竟各行各路；從前的一套，今天仔細仍照做」，　

為什麼自己和以前相處過的舊夥伴，最後總會各走各的路呢？

也許是自己個性比較奇怪吧，感覺永遠都不會找到和自己志向一樣的人，

或許到了最後，連所謂的志向都已經灰飛煙滅了吧。

從前和人們之間保持距離、維持疏遠關係的那一套法則，至今依然遵循著，

當然自己也會隱隱約約意識到，這樣子下去終究是行不通的；

然而，不這麼做，我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去處理和人們之間的關係，

靠得太近，就會被一股嚴重的不安全感侵蝕，離得太遠，又好像會完全跟這個世界脫節。

始終沒有那種離群索居的勇氣與膽識，這一點我十分明瞭。

「夜深，粉紫色這外套，模擬起舞，模擬擁抱，模擬得到」，

粉紫色的外套，彷彿就是光鮮亮麗人生的象徵，也代表著人性之中原始慾望的訴求。

其實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分，自己偶爾還是會嚮往他人的那種精彩生活，

沒有憂鬱、沒有孤獨、沒有落單，有夢想、有藍圖、有衝勁；然而自己永遠也只能嚮往。

常常讓自己化身為另一個人，功成名就、成家立業的身分，以為只要這樣，

自己就能夠擁有、得到這些美好事物了。

在暗夜裡，這些奢侈的癡心妄想，總是於睡夢之間翩翩起舞，留下華麗又虛幻的姿態。

「仍然能擁有夢想跟前途，仍然能擁有自尊跟自豪」，

進入副歌的這句歌詞，我覺得是〈寂寞的男人〉之中最最心酸的一句，唱入心坎深處。

仍然能擁有、仍然能擁有，說穿了其實就是已經完完全全失去了，所以才會一再強調「仍然能」；

夢想跟前途、自尊和自豪，這些，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也是我失去太久太久的東西。

沒有夢想沒有前途，未來我所擁有的，只是一片黑暗與陰沉，不再有生機和新意；

沒有自尊沒有自豪，只剩下自卑的一顆心靈，用來面對未來和過去的挑戰，殘破不堪。

失去的種種，從來沒有想過可以拿回來，所以只好嘴裡說著自己其實還掌握著它們。

其實，一切早已失落，不再歸返。

「仍然明知許多女伴，一轉身會遇到，為何感到這不算最好？」，

在愛情方面，有些時候還是會對自己懷有期望、對他人存在意念，

甚至在剎那之間，會以為那個她或許會是自己的理想對象，可以在生活中一起陪伴和分享。

然而，為何.........為什麼對於愛情總是會存在嚴重的不信任與不安全感呢？

說穿了，也許還是因為自己自卑吧，害怕自己是一個人格和心理上都有缺陷的人，

如此一來會導致拖累喜歡的對象，造成對方的負擔與傷害，也為自己的生命添上更多遺憾。

「明明從不信天荒跟地老，明明從不會後悔得不到」，

不再相信有所謂的永恆存在，人在浩瀚宇宙之間的渺小，於自己的卑微身上得到映證；

對於得不到的人事物，也漸漸不再後悔，因為學會將宿命的循環帶入生活之中，解釋一切。

我的靈魂終於變得冰冷、無情，不再感性。

「明明重新掌握去做，我總可以做到，為何今晚我不懂如何告別煩惱？」，

副歌的最後一句，點出了自己心境上的絕對矛盾之處，精準而深刻。

有些時候，我也想過，會不會當我立下決心，決定為自己人生做一些改變的時候，

它就真的有可能去逆轉、去實現呢？

是不是我其實擁有那種權利與力量，只是我沒有足夠自信去付諸行動呢？

每當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也就是煩惱與焦慮的開始，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擺脫，

只能用逃避的方式，做一隻將腦袋埋進沙堆的鴕鳥，什麼都不再去想，麻痺自己的生命。

「浮華掌聲裡，只想一個人讚慕；從難關出發，心境可向誰透露？」，

即使生活中有小小的成功，卻總覺得那是極為虛幻、不真實的，

因為感覺人生已經完全失敗了，再多的成就也無法挽回。

重鬱症纏繞的世界，他人無法體會了解、感同身受，自己又是個異常封閉的人，

想要向外界求助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該怎麼說起全部的事，只好將它們悶在心底慢慢發酵。

「是否悲歡早有定數，何時得到？何時失去？誰能猜到？」，

是否生命中一切的悲歡數量比例，終究是早已被註定的？我十分相信。

有些人的生命負責快樂，有些人的生命負責悲傷，所以人們的命運才會如此不同，

每個人誕生在世界上，就被分配了一定的比例，有人的笑容多一些，有人的眼淚多一些。

有一些人，沒有被分配到笑容，也沒有被分配到眼淚。

他們某種程度上，早已被趕出了這個世界。

憂傷與歡笑，什麼時候會在現實生活中得到呢？什麼時候會失去？又有誰能猜透呢？

連續三個問句，突顯了悲歡離合的無常、難以捉摸，也象徵了心境上的無力與無助。

生命中就是有太多的問號存在，所以人才會這麼孤獨、這麼寂寞，

因為沒有人能夠回答自己、說服自己，所以自問自答的時間，總是佔去了生命中太多部份。

前幾天，在張學友的台灣歌迷網站上，看到有歌迷發起了一個問題：

「如果要選一首你最愛的學友歌曲，你會選哪一首？」

這實在是一個叫人為難的問題，因為學友的好歌真的太多太多了，

就算是只憑個人喜好，想要找出唯一一首歌，做為最喜愛的曲目，未免也太難割愛。

當下在我腦海中閃過的第一首歌，就是〈寂寞的男人〉。

喜歡〈寂寞的男人〉，因為它幾乎是我這二十年來生命的縮影，很絕對、很貼切。

不只是歌詞寫得讓我感同身受，在旋律和唱腔詮釋方面，更是恰到好處，

為什麼是用「恰到好處」來形容，而不是用更詳細更繁複的描述呢？

我想，是因為這首歌給我的感覺就是，很簡單，這樣吧。

歌詞的部份很誠懇真摯，沒有什麼華麗的修辭，然而卻非常厚實，足夠支撐起簡單的旋律；

粵語歌詞的韻腳和音符搭配得十分巧妙，讓學友演唱的情感很容易發揮出來，唱出感動與共鳴。

我喜歡學友在《有個人》這張專輯中的聲線，沒有為什麼，也只是因為「恰到好處」。

九零年代，張學友的唱腔多半給人激烈、揮灑的奔放印象，

例如〈忘記你我做不到〉、〈三天兩夜〉這類氣勢情歌，即是他最為人知的演繹風格。

進入四十歲之後，張學友收錄在專輯裡的歌聲便內斂、含蓄許多，

例如〈我真的受傷了〉、〈好久不見〉，唱出歌曲中情感細膩婉約的一面，隱藏技巧。

在這中間，我個人認為有一段分界過渡時期，那就是1999年這時期出的專輯，

一張就是《走過1999》，我最愛的國語專輯；另一個就是《有個人》這張粵語專輯。

張學友每一張專輯，甚至每一首歌，其實都會選擇用不同的唱腔來詮釋，

照理說，應該也不能用專輯中的唱腔，去區分他每個時期的絕對風格，

所以在他的演唱會上，常常會突然跑出好多好多的演唱驚喜，讓人感到耳目一新。

不過，如果還是要勉強用時期來區分，我會說1999年《有個人》專輯的聲線，

恰巧介於奔放與內斂之間，也許這種形容很抽象吧，但我就是非常喜愛學友這時期的風格，

恰到好處，既沒有情緒太滿漲的激烈詮釋，也沒有內斂含蓄到讓人摸不著邊的深邃細膩，

就只是一個人們熟悉的張學友，用很平凡的方式唱歌，卻唱出了不平凡的真實美感。

就拿〈寂寞的男人〉這首歌來說，學友在CD中唱得很冷靜，卻又讓人覺得不完全是那回事，

感覺有很多情感要宣洩出來，偏偏又在許多環節隱忍住了，欲言又止的無奈感充斥著整首歌。

這種演唱的微妙細節，恰好符合了〈寂寞的男人〉既孤獨又矛盾的主旨精神，真的很難得。

如果要做為對照的話，2002年音樂之旅巡迴演唱會版本的〈寂寞的男人〉，

又是另一種聆聽樂趣了，演唱會中學友的演唱感情是揮灑奔放的，同樣一首歌，

他可以唱出完全不同的感覺，要聽歌藝精湛情感十足的詮釋，演唱會肯定是不錯的選擇。

以前我總為〈寂寞的男人〉的歌名感到可惜，嫌它實在是講得太白話、太直接了，

「寂寞的男人」，感覺光是歌名就把一切內容給說破了，失去了細細品味歌曲的樂趣；

後來我大概能體諒了，其實它所想要傳達的，就是這麼簡單：寂寞的男人。